红光戛然而止，宛如交响乐作品重复段落最后一个强调的音符，剩下的只有保有它颜色的残韵，具备着血液的味道，那是曹沃的心脏为他带来的脉搏。这副场景并不显得迷幻，因为躺在床上的曹沃已经意识到了，这是眼睑里的血管之色。在不知从哪而来的灯光照射下，恰似老式放映机的交卷，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上面。
伴随着眼睛的睁开，坐在他病床旁边的护士打扮的人已然站起，对着曹沃点了点头，她拿着记事板走了出去。
刷着淡色木纹漆的合成板木门被轻轻合上，曹沃皱眉看了看亮着一盏白灯的天花板，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应该坐起。
病床的上半部分早就被抬成一个微妙的角度，他把自己的胸腔往前一送，便达到了他想要的状态。
裹在被子里的两腿微微弯曲，隐约有了要盘起来的趋势。两根胳膊无所适从地摆在了腿的中间，手掌就这样摊在裹住他腿的被子上。
这个坐姿，时间久了……会驼背的吧。
曹沃挪了挪屁股，让腰和肩膀处在同一垂直线，但没一会儿脑子又开始去想别的事情，于是这个姿势自然而然又垮了下来。
他的刚才还温柔地盖着眼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
白色的墙啊……
怎么这么白？
如果在上面画画的话，院长一定会生气的吧……
院长？
姑且把这里当成医院应该没问题吧……
他想到在闪着昏暗白炽灯的走廊里，一个半张脸都是嘴的护士朝他走过来的场面。
曹沃不禁感到有点恶寒。
我为什么能认为这里是医院？
——因为我出了问题。
我出了什么问题？
——失血过多……
曹沃掀起条纹服，看着缠在肚子上的绷带。
里面绝对在出汗，因为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肚子上缠着绷带的一瞬间，他就像发现后背的蚊子包一样开始觉得肚皮在发痒。
发痒是主观的。
别人只能够从你的表现判断你在发痒。
如果假装自己全身都无缘无故的发痒，世界上能多出来一种名为曹沃的并不存在的病吗？
曹沃敲敲额头，驱散开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然后他继续看着白色的墙壁，他想起披头士那张纯白色的同名专辑。
他想起同为披头士专辑的胡椒军士的寂寞的心之俱乐部乐队。
他想起胡椒军士。
他想起名为少女的狗。
……
那扇合成板做的木门突然被推开，那个穿紧身衣破墙而出的女人穿过门框与墙走到了曹沃面前。这次她没有使用闪光与炸弹，她不过是使用了木门。
这次她也没有穿紧身衣，身上仅仅只是披着一件酒红色皮制外套的日常着装。曹沃看向红色外套位于胸前的口袋，上面别着的是这个女人的名牌——墨菲。
墨菲小姐手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她把装着什么东西的塑料袋放在同为刷漆合成木板制成的床头柜上面。曹沃觉得有些奇异，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重病时，那个病房里的铁皮床头柜会发出“嗑啷嗑啷”的响声，那上面连一点木头都见不到。
时代也在变化啊……
墨菲小姐把方才护士坐过的木椅拉到屁股下面坐下，胳臂伸向了那个刚刚尘埃落定的塑料袋，上面的灰尘又在空气中掀起一道肉眼看不见的波。一个红色的易拉罐被她举到曹沃面前晃了晃。
“喝吗？”
曹沃看了看罐子上的“酒精度”三个字，又看向插在自己右手上的针管：“我应该喝不了吧……”
墨非小姐嘿嘿一笑：“你以为主治医师没给我说过吗？”
“所以我其实可以……”
“所以你好好躺着，看着我喝好了。”
墨菲小姐把穿着高跟鞋的脚搭上曹沃的病床，于是凳子的半边脚便微微有些离地。她右手举着啤酒往上一伸，食指一勾，曹沃便听见了罐口被打开的声音。
她幅度不大地摇晃几下易拉罐，一抬手一仰头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嗝儿～”她响亮而清晰地排出酒中的气体，从塑料袋里又拿了一罐一口喝完。曹沃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这辈子他就没见过这么喝酒的。
眼看着墨菲小姐有些意犹未尽地又伸手去拿，他赶忙出声打断：“那个……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墨菲小姐挠了挠头。“怎么说呢……”
她的脸颊突然变得有些发红，曹沃敏感地觉得对方即将宣布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是这样，我爸看上你了，他想让你当他女婿。”
“当他女婿……欸？！！”
“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你出院就可以和我……”
“不不不不不不不……”曹沃连忙挥手打断。“这也太突然了吧！就算他一看见我就觉得投缘——一见钟情这个词放在女方的老爸身上感觉怪怪的……等LGBT起势以后大众会不会接受将这种行为称作一见钟情呢……”
“你在说什么？”墨菲疑惑道。
曹沃呆了半晌，随后突然反应过来：“我是说，这个要求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嗯。”墨菲点点头。
“所以……”曹沃对着眼前人一摊手。
“但是……”墨菲显得好像扭捏。“但是他逼我逼得挺……反正我从来没见他这样子过……”
“这……”
曹沃不说话了。
墨菲静静等待着他，直到他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听到开口：“她……还好吗？”
墨菲抬了抬眉毛，问道：“谁？”
“那个……我捡来的她。”
“还不错。”
“……”
“不要转移话题！姐要做你女朋友了！”
曹沃无语地看着这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阿姨，问道：“是真的吗？”
“逗你的……”
“不出所料啊……不出所料。”
……
“行了，到底有什么事，能不能快点说？”
“也没啥大事，就是……”墨菲往四下看了看。“等会可能会有人来找你。”
“哦。”
“你猜到了？”
曹沃不起波澜地点点头。
墨菲小姐沉思道：“确实是个可以信服的理由。”
“总之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要慎重考虑再回答对吧？”
“好孩子，这都猜到了！”
墨菲小姐把空瓶扔进垃圾桶，有些欢悦地离开了病房。
……
“曹沃先生，是吧？”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的高个男子，眯着眼嘴角微微带着询问，此刻正看着手里的文件，对眼前的曹沃发出笑容。
于是曹沃对他点点头。
男人从手里的文件中抽出一张递给他，曹沃接过看了起来。
纸上是一些保密条例。不出他所料，之前看到的火焰腿是什么新研发的武器。
花里胡哨的。
曹沃粗略地看了看，随后对着西装男示意一下，西装男便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笔给他。曹沃拿着笔在手背上划了划，随后略带郑重地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西装男把这张已经带有法律效力的纸塞回其他纸中，然后对着曹沃友善地笑笑。
“好了，曹沃先生，让我们聊点别的。”
“比如？”
“在之前的事件中，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曹沃觉得西装男使用的措辞有些奇怪。但他还是把少女开枪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那么，你又梦见了什么？”
怎么，你还是个心理咨询师不成？
仿佛肥皂变作的气泡忽然破碎，一条薄薄的东西在曹沃的脑海里轰然塌裂，帷幕之后的字眼仿佛太古之初便已经存在，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将它们吐露出来：“杀死猫猫。”
“嗯？”西装男表现得有些疑惑，而曹沃淡淡地摇了摇头，他说：“我梦见一条狗。”
“一条什么样的狗？”
“一条……”
曹沃的话突然止住了，因为他突然发现尽管刚才的梦比以往有更丰富的细节，但关于狗的特征，他一个都没有记住。
黑的？白的？红的？绿的？大的？小的？长的？短的？粗的？细的？圆的？方的？直白的？曲折的？明显的？隐蔽的？正常的？奇怪的？疯狂的？文静的？
他差一点连公的母的都分不清了。
西装男怀抱着双手，有些乐呵地对他说：“很好，我要你想起来。”
想起来，我要想起来。我为什么要想起来，我凭什么要想起来……
“雪……”西装男提醒道。
“雪纳瑞！”曹沃说。他面色复杂地看向西装男子。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说梦话了。”他说。
……
不像曹沃所猜测的，也不像墨菲所提醒的，西装男子除了这些什么都没问。一切都结束的那么的快，尽管曹沃的潜意识里感到的时间并不快。
后来再没有人来看过他，而少女亦不知所踪。他曾尝试与看护他的护士聊天，却只被报以温馨的微笑，另曹沃产生一种想要抱抱她的欲望。
但曹沃不是什么变态，他就算在半夜里夹着被子**也永远不会选择去做这种事。最后还是护士小姐主动将他拥于怀中。说也奇怪，不论是洁白无瑕的护士服或是来查房的大夫，都没有令曹沃感到这是有些逾越的举动。
她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反正我高兴了。
护士拥抱他发生在他出院的那天，腰上两天更换一次的绷带终于被永远的解开。肚脐眼的位置多了一道圆形的伤疤，但就算只穿着泳裤呆在沙滩上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受过伤，只有把手指伸进肚脐眼才能摸到。只是曹沃有些不太明白，少女瞄准的明明是他的头部，为什么最后子弹落到了肚脐。与之相比，伤口不像子弹留下的这种事情便显得有些轻微了。
不，从中引发的少女使用的是激光枪的可能也很能引人遐想，但……如果有这种东西怎么连军人都没有配备？
要说这一道伤口带给他什么后遗症的话，曹沃感到自己的记忆力不知为何下降了。这近一个月（或一个多月）身处在不怎么发生特殊事件的安逸环境中，他还是忘记了许多东西。 他想要赶紧回到家中洗一个热水澡，他相应伴随着水流浇在头上，这些失去的记忆都会回来。
站在家门外他抚摸着钥匙，这一小片金属之前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离开病房前才被他找到。“至少不用叫开锁的了”，他想。
于是他插入、扭转、往前推，而房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曹沃发现他的家里一尘不染，而鞋柜上放着一张纸条：
“帮你喂了下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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